“8点半,我是第一台。”

    我坐在吴恬恬身边,去握她的手,“我陪着你,不用紧张。”我现在能给她的,除了这种形式上的安慰之外,再无其他。

    吴恬恬回握住我,给我以宽慰的微笑,“第一个挺好的。我记得小时候,参加过艺术团的选拔,我就是第一个上的。那时候真是紧张坏了,第一个动作就抢了拍。可后来下台了我才发现,我是紧张得时间最短的,那个抽中最后一个号码的孩子,整整紧张了2个小时,而我,就紧张了2分钟。所以,第一个挺好的,至少,我不用煎熬到最后。”吴恬恬怕我不信,最后又说了一遍,“真的,第一个挺好的。”

    吴恬恬应该是现在最需要人安慰的那一个,却反而成了安慰我的那一个。她像是忽而一夜长大,这种成长和社会经验没有关系,和年龄没有关系,和她的家庭背景没有关系。这种成长是心灵上的,是可以让人变得强大的。

    我张了张嘴,可却说不出什么来,任何语言都自惭形秽地躲了起来,它们在这样的吴恬恬面前黯然失色,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30床,吴恬恬,准备去手术室。”护士姐姐进来喊人。

    在吴恬恬走之前,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她,则俯在我的耳边说,“希希,我去去就来。”

    吴恬恬说得如此利落干脆,和平常她同我一路走到学校的交叉路口,然后和我分手去了各自不同的教室学习,她上她的新闻学概论,我上我的经济法概论一样不足挂齿。她去去就来,我只需耐心等待。

    吴恬恬是被两个穿着蓝大褂的医院护工抬出来的,我没想到过,瘦瘦高高的吴恬恬竟然重得让两个平时帮病人翻惯了身的医院护工满头大汗。

    我上前将吴恬恬扶稳之后,那两个护工就走了。我一个人将吴恬恬搀回了手术室旁的排椅上。

    看着吴恬恬满头的大汗,我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给她擦,“恬恬,你还好吧。”

    吴恬恬脸色惨白,完全没有了女神的耀眼。她微微摇头,“我没事,你让我缓一缓。”

    于是,我陪着吴恬恬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直到吴恬恬再次开口说,“我明明要的是无痛,为什么还那么痛?中心医院也用假药么?”

    我想,我们的吴恬恬好像又回来了。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痛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那颗心。

    后来,吴恬恬躺在酒店套房的两尺大床上时,她告诉我。

    希希,你知道吗?我叉着两条腿,躺在那张冷得跟冰块似的人流床上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只被扒光了毛的扒鸡,正等着在浴火里涅盘重生。我告诉自己,吴恬恬,等你再站起来的时候,你可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吴恬恬了。

    可是,当医生把那坨比巴掌还小的血肉模糊的小肉包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重生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去做人流的人都会看到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一小坨肉,反正我觉得医生挺睿智的。她用这种简单直接又充满了冲击力的方式在警告我,吴恬恬,你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翻篇了?没那么容易,那坨肉是掉了,可它的魂还在呢,它会跟着我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也甩不掉。

    我让吴恬恬别多想,至少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好好休息两个星期,你吴恬恬依旧是一条好汉。

    “希希,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感慨。”吴恬恬依旧苍白的脸色挂上了一丝微笑,虽然有些勉强,但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担心。

    在我走之前,吴恬恬终于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生活给了我们太多的意外,有时让我们欣喜若狂,有时却让我们失落遗憾。我们在欣喜若狂里忘记自我,最终将喜剧变成了一场悲剧。我们在失落遗憾里一蹶不振,又最终将一场悲剧变成了一场闹剧。

    我希望吴恬恬能好起来,可我能做的,也只是这样希望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