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宵最终欠了那韩老头一斤酒,还是自家另外一位先生银质酒壶里的酒,最早更是出自西海嘉陵关某位姓元的大剑仙,喝了一万年都没有喝完的好酒。
崔先生说可以找曾在小镇见过一面的那位拄着雀头拐杖的师祖老头,让他去白衣大剑仙那里撒泼打滚,反正他酒友遍天下,能和青帝同桌拼酒的人,换成是跟那位青莲剑仙,应该也可以。
楚元宵换回了本尊肉身,重新变成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又落一身伤。
时值此刻,少年人都不由开始赞叹,当初在三江汇聚之地的那座孤山龙王庙里,李璟给他的那一袋子神灵金身碎片,还有更早前从山间酒肆账房先生那里得来的那一坛顿递曲,确实是都挺抗造,这一路走下来,伤上加伤,他到现在还没被弄死,也是真的托诸位的福了。
那个韩老头先前靠着所谓狗鼻子闻出来那坛顿递曲,毫不犹豫直接清坛,大概也是算好了就要有后来这么一遭临安行的。
跨洲而来的崔先生与那位韩老头两人,在下完了枣林边这局棋之后就再次离开了少年人一行,说是还有别的事要做,不陪着少年人们满石矶洲闲逛,所以在吃过了一顿楚元宵做的饭之后就离开了那条小河边,再次乘着那条来时的小船继续顺流而下,去往更大的江河之中。
至于那位负责拦路的枯槁文士,则是比崔觉二人离开的更早前就先一步离开了此地,继续回他燕云帝国的那座真正烂柯山上当山神去了。
来去皆匆匆,仿佛三人来这一趟,都只是为了让那位燕云皇帝低头,能好好守他的石矶洲南岸。
——
凉州盐官镇。
李璟自从上次在那位北灵观的青衣小道长那里,买来了楚元宵家的院门和屋门钥匙之后,就干脆从云海间那边退了客房,直接带着一大堆包裹搬进了楚元宵的家,美其名曰小舅子给姐夫看门。
这位当着大行台尚书令的甩手掌柜,如今直接甩下了那二位手下肱骨,开始常住盐官镇,每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学那位韩记食铺的韩掌柜,端着一只碗蹲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门前街上人来人往,有些混熟了的熟面孔还能笑呵呵打个招呼,更熟一些的,他还会从自己的碗里抓一把瓜子送人,换一个熟上加亲。
一座盐官镇原来的那三百来户土著,被微服私访的少年亲王混了个一大半脸熟,而那些后来落户此地,在小镇周边重新扩建新院落的后来人,则几乎全都认识了这个好像啥事不用干,每天只知道嗑瓜子的游手好闲公子哥。
小镇李氏与承云皇室沾亲带故,但除了那位每日里都在盐官署兢兢业业,张罗着组织镇上盐户采盐晒盐的小镇盐官李春畴,整个李氏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莫名其妙住在了小镇东口的少年人究竟是何人。
李氏家主李春畴,这位小镇盐官不知道是因为前半辈子太闲了,光拿朝廷俸禄不怎么管事,所以憋得实在是想要建一番功业,还是因为有一尊皇子亲王就蹲在镇子里,让他不得不为,反正最近这一年多来,他一直都在勤勤恳恳操持镇上盐业,很多时候还能看到他编起裤腿光着脚,与那些下苦力的盐户们一起去那些盐井窝棚里制盐。
拌土、灌盐水、淋水、熬晒、捞盐,所有这些制盐的手艺,这位小镇盐官如今都已学得驾轻就熟,也跟那些世代制盐的盐户汉子们一样,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盐工老手。
李璟有次闲着无聊,端着一碗瓜子满小镇闲逛,一路上遇见大姑娘小媳妇还都能多聊两句,长得俊嘴还甜,一口一个姐姐妹妹,逗得一大帮小镇女子们花枝乱颤,说不准还会有几个小鹿乱撞,羞羞怯怯看着这个豪爽有趣的富家公子,春心萌动,遐想联翩。
少年王侯出了小镇的南边旧镇口,再穿过后来扩建起来的那一排排新街口,最终走到了某处盐井窝棚那边,就正好赶上一次盐户们制盐捞盐的场面。
蹲在场外的皇子亲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饶有兴致看着场子里的盐户们干活,那位小镇盐官正在其中,往日里雍容清贵的盐官大人,还就真如一个庄家汉子一样,风吹日晒皮肤黝黑,操着一口河西方言与盐户们有说有笑有活干,其乐融融,不显生分。
当官的尽职尽责,与民同心,还能放下身段与百姓们一起下盐田劳作,老百姓高兴,干活也尽心,如今每个月由盐官署的府衙仓房里运往凉州郡城的食盐,都足够郡城那边交了朝廷规定的官盐额数后,还能再开几间盐铺。当然,未经朝廷核准私开盐铺同样是杀头的大罪,不过凉州郡城如今还是陇右道大行台驻节之地,有大行台尚书令点头,这笔买卖就还是可以做的。
最近的陇右凉州地界秋收已毕,寒冬将至未至。
老早穿上了一身大棉袄的齐王殿下李璟,今天再一次端着瓜子蹲在了老槐树下,只不过他好像没有太多想嗑瓜子的心情,如今的李璟也算半个小镇人,整个镇上关系最好的就是北灵观的那位小道长,能说会道算卦准,花言巧语马屁精,骗得整个小镇都能乐乐呵呵,所以与李璟这样一位就喜欢看热闹的家伙,两人也算是相见恨晚的狐朋狗友铁哥们儿,每每蹲在一起都能把臂言欢,交头接耳品评一番小镇上谁家的姑娘更俊,谁家的门槛最平。
今日的小道长并未如往日一样不摆摊就来这里与李璟一起吹牛,所以独自一人蹲在老槐树下的李璟便有些无聊,只是端着碗蹲在树荫下,抬头看了眼头顶槐叶已然枯黄落光的老槐树冠,良久之后才低下头来,开始看着捧在手里的那只瓷碗,开始怔怔发呆。
有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从老槐树前的长街上走过,看到那个又开始晒暖的少年人,就会笑着打招呼,“哟,王公子今日又有闲了?”
说这话,那人又自然而然看到了这富家子弟身上穿着的那件精致厚实的大棉袄,“这么早穿上如此厚实的大棉袄,可要小心火气太重,再捂出什么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