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一身红袍的小县城隍已经出现在大殿门外,站在他一旁的则是那位饮酒一夜未曾入眠的小城县令。
二人大清早过来,本来只是来送行的,刘知县同时也是想要向那个少年人道谢,他家夫人大清早带着一脸复杂的喜气进他书房的时候,他看着那几只野物,只觉得一瞬间清了酒气,连彻夜未眠的困倦都烟消云散。
救人心者,更胜救命!
此刻二人站在殿门之外,在殿中的一人一鬼都看不到的位置站了有一会儿了,本来是不想打搅里面二人的对话,但等听到他们争执的内容之后,门外两人不由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有些事人力难违,一份心意足矣。
临茂知县刘同敏笑着前行几步,一步跨过门槛迈进了殿中,一边笑道:“小仙师不必犹豫,此间事是闯祸所致也好,是命该有此一劫也罢,无论如何都是我临茂县的自家事,所谓‘爱人者人恒爱之’,如今这个世道,要做个好人不易,我们又怎能再多连累一个过路的良善好心人?”
眼见那少年人起身还有话要说,这位青衣知县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但不知道小仙师愿不愿意听刘某一言?”
“刘大人请指教!”楚元宵很认真朝那位地方父母官作揖行礼,静听后话。
刘同敏突然脸色严肃,说了一段自从当年那对母女被杀之后,他就一直想说而又无从开口的心中话。
那个红袍城隍则在此刻才迈步进入大殿,但只是斜靠在门柱上,双臂环胸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又看了眼少年身旁那张桌子上的几本典籍,一脸平静笑意但并未说话。
余人悄悄后退几分站在一旁,有些好奇这位青色官袍的县令会说什么。
“这个天下,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许许多多悲酸事,有些是天灾,有些则是人祸,旁人未必在意,却尽是遭灾之人天塌地陷的眼前事。”
“人心善恶之争,历来争论不止喋喋不休,即便是那文庙之内,有些神像也已经搬进搬出好多回了,但依旧没有个确定的结论。”
“人间恻隐之心常在,但又好像不是人人都有,更多人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上去落井下石踹一脚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儒门亚圣有言,‘有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但实际上更多的人前人后人,自堕为贼,甘之如饴,反倒成了自贪私利不管旁人死活大行其道,难道就真的是有恶不自知?”
“所谓‘情非憎君,利在君之死’就又顺理成章成了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站在县令背后的红袍城隍,看着这个一顿言辞出口,就快要把自己弄成儒门叛贼的老友,又看了眼那个少年人,笑着打断道:“我说刘知县,要说就说点实在的东西,你这一顿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小仙师听懂了没不好说,但我是听得真头疼。”
楚元宵静静看着面前两人,刘知县话里的意思他听懂了,但那几句措辞生僻的之乎者也他没听懂,合起来也不知道是该算听懂了,还是算没听懂。
不过,倒是那位城隍爷言辞之中的某些回护之意,他听得一清二楚,真心实意。
青袍县令被打断话头,张了张嘴却又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下去,转了个话题看着少年道:“我临茂县多事之秋,恰如每个呆在井底的人,总是会最感激那些曾在井口搭过一把手的人。”
“小仙师有这一份心意,刘某就已是感激不尽,又岂能真将你留在此地陪着我们一起送命?若是小仙师仍有此心,那刘某只有一事相求。”
楚元宵微微一愣,拱手抱拳道:“刘大人请说!”
本是读书人出身的青衣县令,看着少年郑重抱拳就有了些久违的开心,同样以一个正经的儒门揖礼与人还礼,同时看着那少年仙师说出了一番情真意切的祝辞。
“今日之事实不可强求,只希望小仙师莫要因此灰心。”
“但等到日后修行有成,小仙师若再不幸遇上这种需要救人一命境况时,刘某恳求仙师还能如今日一样,仍愿开眼看人间,力所能及搭把手,能救则救,能帮则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