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剑宗门下弟子李竹带着小师妹李玉瑶到达城西的时候,先前那个两剑压得柱国宗祠抬不起头的白衣文士,已经施施然降落脚于大地之上,找了个城外小山头的山顶平台,随意坐在一块低矮石墩上,好整以暇,不急不躁,一边饮酒,一边耐心等待着两个江湖晚辈的到来。
其实很多事只能算是临时起意,此行出门闲逛,北上一路到达礼官洲,本来只是闲来无事的一次随意闲游,途中见过很多人,看到了很多事,才会有更多后来事。
作为一个九洲江湖无人不知的前辈名宿,他其实早已不太喜欢跟那些只会借着酒劲攀亲戚的所谓高门同桌对饮,有很多对脾气的朋友,大多都是那些总要被人嘲讽一句山野村夫,贩夫走卒的人间普通人。
喝酒,就该在人烟热闹处,满嘴醉话,喝大了就往桌底一滑,迷迷瞪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却还要放几句谁都别走再来三碗的豪言壮语,结果第二日起来,发现同坐一桌的可能都不是同一桌人,拱手抱拳,江湖再见,连对方姓名为何都叫不出来。
山城酒肆,半路酒庄,相逢有一壶,不知姓名,他朝再会,还是好朋友。
在礼官洲南岸那边踏上这片多年未曾再踏足的陆地的时候,白衣最开始是没有想过要来这里的,也没想过要跟眼前的那座恢宏宗祠算账,双方之间的某些宿怨发生的年份不短了,万年光阴足够做很多事,真要与他们为敌,也不至于等到今日。
这一路闲逛的所见所闻,包括在那凉州与狄州之间的那片茂密丛林边正在发生的事,放至整个九洲就早已不是孤例了,白衣一路北上的途中,已经见过了许多地方发生的更大规模的灾祸。
如这承云帝国,或者是那敦煌城一样的这类,在中土之外的其他八洲上已经算是顶天的仙家势力,暂时对此可能还没有太过强烈的感觉,甚至都能说一句疥癣之疾。
但这个天下间,如这样的能在仙人中间当老天爷的,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那些所作所为都只为了“活着”二字的普通百姓,也包括了那些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地面上打转的真正江湖人。
一路所见,有些品秩不够高,战力不够强的江湖势力,在与简陋山门周边冒头出来的零星妖邪之间起冲突时,都已经开始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亡。
有些初出山门在外闯荡的江湖新人,本来一个个心怀壮志出师门,畅想着要一路行侠仗义,要锄强扶弱,要好好走一段光风霁月江湖路,却在出了山门之后不远,就只剩下残肢断臂,面目全非。
有些师门长辈或是家乡父老,到了晚辈该回乡的时候,老早就等在了山门或是村口,一脸喜气等待着宠徒爱子好少年,从某个山路拐角处现身,高高挥手,喜气洋洋喊一句回来了,可实际上,他们有很多人大概是不可能再等到某个早该出现的年轻面容。
像之前那两个来自敦煌城的年轻女子,远游路上听说了哪里闹妖,一路兴冲冲就冲过去了,其实大概都没仔细想过万一她二人力有不殆,结果会如何。
当然从那件事最后的结果上来说,那两个小姑娘运气还算好,没有赔上性命,甚至是连小伤都没怎么受,可谓是有好运在身的,江湖远游,轻轻松松就能行侠仗义,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少数,而且明眼可见,此类幸运事,在以后的九洲之上,只会越来越少。
万年光阴太久,承平无事,波澜不惊,如今的九洲也早已忘记了当年那道天门关闭之前,人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有些时候的有些事,其实不能算成是不可预见的突发事,比如那一场撒豆成兵的妖龙睁眼,预言刀兵的荧惑守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和没想到会来,就是完完全全两码事。
这种时候,让一座三品帝国之内,负责弹压邪祟、保证各地山根水运绵绵不绝的山水神灵的数量减少,本身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结果,在这种时候与这承云帝国的某些老东西如此算账,自然也就不能算是一个好选择。
可话又得再说回来,有些账也要看怎么算,李乘仙从不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个精打细算好账房,要不然也不会如当年一样,一顿没头没脑口味极差的劣质酒水灌下肚,就真的兴高采烈帮着人数钱去了。
李竹的动作很快,西河门下夜雨剑仙的名号不是白给的,就在白衣文士一边喝着酒,一边思量某些江湖事的时候,师姐妹二人很快就到达了那座小山头上。
白衣李乘仙侧过头笑眯眯看了眼两人,尤其是那个年岁更小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古怪精灵,是个好苗子。
“西河门下,十二弟子李竹,十三弟子李玉瑶,见过前辈。”
白衣女子带着师妹一起,抱拳行礼,干脆利落。
李乘仙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李竹道:“公孙先生一向可好?”
“有劳前辈挂念,家师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