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准备离开盐官镇的时候,他在那两个老头坟前说过的那段话,是正儿八经出自真心的心里话。
天下的好事,哪里都能让一个人占全,侯君臣就曾说过,天下万事,绝不可求大求全,想着什么好事都要让你一个人占全,人间根本就没有这个道理!
三径同修本就已经是逆天之举了,他一个小镇孤儿,有命成为那末代人皇之后的第二人,用苏三载的话说,就已经是祖坟的坟头上黑烟滚滚了,又怎么还敢肖想什么凑足剑道?
想得太好,是要遭天谴的!
白衣文士一人独坐在剑首,听着身后几人之间的低声交谈,既没有回头,也没有插言,只是又轻轻喝了一口壶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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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官洲东南岸,长风渡口。
这座隶属于三品仙门敦煌城麾下的跨洲渡口,因为时常会有来自各洲的跨洲渡船停靠在此,卸人卸货、装客装船之后在远赴其他洲,所以这里一年四季都人多物杂,总有绵绵无尽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作为真正经营过路生意的地方所在,每一座跨洲渡口都是商贾云集的商路繁茂之地,故而渡口附近就自然而然会聚集起吃这一碗饭的各种买卖商家,整个长风渡口被财大气粗的三品仙家敦煌城苦心经营千百年之后,到了如今就又几乎成了另外一座敦煌城。
长风渡口人烟密集,鱼龙混杂,到了一定规模之后,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生意铺排开来,说是一座渡口,秦楼楚馆,勾栏春宫也不在少数。
总有那来往过客,无论是仙家中人,还是普通买卖赶路客,遥遥跨海数万里,憋了一路之后就爱找一找这类的消遣场所,掏钱买肉,一夜春宵,散一散那一路憋屈窝在船舱里陈腐气。
某位曾与儒门亚圣有过一场惊天辩论的大学问家,当年那正正经经的“食色性也”四字,被某些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的有心之人,一顿曲解之后,反倒成了这些色中饿鬼光明正大流连烟花之地的最好说辞。
人间人人只爱听自己想听的话,说自己想说的意思,至于那些真正的道理在哪里,其实反而不重要了。
渡口之内,因为烟柳之地过于繁华林立,热闹红火,自然也会造就出来一些其他的边角事。
这些繁华所在,有很多楼中姑娘,肥马轻裘环肥燕瘦,人间绝色胭脂红,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以此为业,入得此门再难回头,只能希冀着某一日得了某位恩客青眼,赎身之后嫁入门中当个妾室,这算是比较好的出路。
没有这个好命的,就只能偷偷摸摸藏一些私房钱,等待着人老珠黄无人问津的那一日,就自己替自己赎身,然后隐姓埋名枯等老死。
有诗所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诗句出自何人不必多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短短两句,肺腑至深。
渡口经营年月已久,早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情,街头巷尾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背角巷陌僻静处,就有了一群常年以乞讨为生的小乞丐,大一些的大概有十四五岁,小一些的只有六七岁大小,当然还有更小一些的,只是到不了街上来罢了,被这些小乞丐里的孩子王安排在他们的落脚处,有同伙的小乞丐轮班照料。
这些孩子,全都既不知父亦不知母,大多都是从那烟柳之地被扔出来,丢在街角等死的苦命婴孩,有些是命硬扛住了堕胎药的,还有些则是不知道怎么被偷偷摸摸生下来,却又养不了的,但无一例外,都是真正不招人待见的所谓野种。
虽然一个个扛过了娘胎里就大难临头的重重劫数,又扛过了被扔在街角之后没被冻饿而死的要命难处,但还是要比那些只是因为贫寒才上街乞讨的小乞丐们要更受白眼得太多。
人间苦楚不由人,万般遭罪如天命。
这群小乞丐人数当然不会太多,毕竟那些老鸨龟公们,都还指着姑娘们按时按点接客挣钱,又怎么会放任她们一个个去生下这些,连种是谁种的都不知道野种?
避子汤,堕胎药,爹不知,娘不疼,能活下来的,都是命硬的,也大多都是男童,要是运气不好生下来是个不带把的,可能这辈子都没命从那些地方出来了。
也不知道该说这些小乞丐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这群小乞丐聚在一处讨生活,求的就是个人多好活命,不知是从哪一个开始的想法,总之是已经有了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一些规矩,但凡有人在街上见到了被扔出来的苦命孩子,就必须要捡回来养着,一个人养不活就大家一起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