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吧,刚收你先生的时候,那时候我心想年轻人读书,容易犯懒散的毛病,生怕他读不出个名堂,怕他以后没有出息...我便想着要逼逼他,什么都管着他,什么都不将就他!你先生打小就怕我,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对我畏畏缩缩的,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都是被我一板子一板子打出来的呀!”
讲到这儿,老儒生有些愧疚:
“师公那时候也还年轻,又是第一次收徒弟,还不懂得松弛有度的道理,以至于让你先生心里留下了阴影。就说这些年吧,我明明有些话说得不对,有些道理摆得不正,明明你先生也听到了看到了,但他就是不敢来提醒我,纠正我...我是多想听他当面说上一句:‘先生,其实你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很离谱,错得太他妈离谱了!’...可惜啊,你先生宁愿帮你师公兜着,甚至事后又悄悄一个人地去帮着我缝缝补补,也不敢对我说上半句忤逆的话...”
老儒生苦涩地说道:“要论心迹,你先生没话说,但要论学问谈大道,这就是他最为致命的缺陷了!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唯有这样,才不会在先贤们的庇荫下坐吃山空,儒家才能生生不息,这个世道才会更好,明天才会更有希望...”
“试想一下,这个世上已经有了一个先生,如果不能超过他,一辈子都藏在他的阴影里,不能开出更绚烂更芬芳的花,那么,于这个世界来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又能够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我知道,他是怕我寒心,怕我伤心,其实,他想岔了,我只会开心,只会高兴!反倒是见到他现在畏缩的样子,才会让觉得心酸,觉得愧疚!”
许青白认真地听着,没有开口插话,也没有去打断老儒生的情绪,他此时此刻,选择安静地陪着,坐在那里,当好一名聆听者,去真切体会这些话里的味道,细细感受其中的甜涩辛酸。
......
老儒生盯着身前的火堆,沉默半响,又接着开口说道:“说完了你先生,再来说说你二师伯吧!”
老儒生起了话头,便开始自顾自地说道:“师公我有了当年你先生的教训,在你二师伯入门的时候,便刻意注意了些,对你二师伯是不敢打不敢骂,生怕限制住了他的天性...不曾想,这却又造成了另一个极端!”
“这小子当年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两本兵书,每天抱着看得津津有味。当时我只道他生性活泼好动,看点闲书也没什么,岂料这小子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你猜怎么的,有一天,他竟然跑过来对我说要去改走兵家!”
“我当时是急得又气又怒啊,可就算是这样,巴掌举在头顶,半天也没舍得打下去!这小子就像是一头犟驴,又犟又混,他反倒站在那里,高昂着头,一副任打任骂,反正我就是要走的样子!”
说到这里,老儒生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似在回忆:“你先生当时也在场,就怵在那里,被吓得不轻...后来,眼看我真要动手了,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壮起胆子,跑过来架住我,对着你二师伯大喊快跑...”
许青白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那二师伯最后就这么跑了?”
老儒生摇摇头:“他敢!不过我估计他也是担心真要这么跑了,会连累你先生屁股开花...别看你二师伯二楞二楞的,但这点担当还是有的...他们两师兄弟,虽然性格迥异,各不相同,但感情其实一向都很好,他们跟着我以后,平时没争过嘴,没红过脸!”
“那后来呢,二师伯怎么还真到兵家去了?”许青白问道。
老儒生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二师伯小心眼多着呢!他此后也不说要走了,但那是天天给我上眼水,甩脸色...他是眼见硬的来不了,便换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一直跟我冷战了小半年...你瞧瞧他这股子驴劲!”
许青白会心一笑。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徒弟翅膀硬了留不住!我瞧着他天天跟着我也不开心,甚至于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年,都安静了许多,木讷了许多...我心里着急啊,想着要是再这么耗下去,非要把我们爷俩其中的一个拖垮不成,最后不得不就此作罢,放手让他走!”
讲到这儿,老儒生又气骂道:“那天,我把你二师伯叫到跟前,跟他说‘先生想通了,也不拦着你了,你想去当兵带兵、想去骑马打仗,先生都由着你’...你猜怎么的,这小子初时像焉了气似的,听了这话以后,两只眼睛立马贼眉鼠眼地乱转乱看,最后发现我不似作假,竟然飞奔过去,抱住你先生,两师兄弟在那里一阵嘀咕...”
老儒生望着许青白说道:“你猜猜,当时他们都嘀咕了些什么?”
许青白想了想,不确定地答道:“两师兄弟难舍难分,是在相互道别?”
“先生在帮着你挽留二师伯?”
“二师伯想着要走了,不放心,不忘叮嘱先生,让他以后好生照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