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珵余光打量着她逐渐怀疑人生的神情，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汤浅浅被他笑得绷不住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我怎会知道那竟是只鳖幽灵，以前从未见过的……别笑了！”
李珵不想真的惹恼她，收了笑声，正色道：“不只是鳖幽灵，水中的鬼怪……可是多得很。殿下仔细看。”
小潭趴在船檐上，新奇地向水里探头看着。汤浅浅站起身，顺着他的视线四下望了一圈，一瞬间，身后起了一背的寒意，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想也不想一把将小潭拉回了船舱里。
黢黑幽暗的深水之中，缓缓浮上来百余具舟幽灵的死尸，他们托着船底，紧跟着木舟，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扒着船檐，似乎企图将这散发着活气的三个人一同拉进这不见边际的深水当中。
相对于吓傻了的小潭，以及面色惨白的汤浅浅，李珵看起来平静多了，眼底甚至有些淡淡的怜悯，他的声音很轻，缓缓道：“殿下不是一直好奇臣的身世吗？六十年前，祖父在此地开辟了一块隐居，名为故郡，意为人同鬼可和平相处的一隅故居。故郡类似于故人所书的桃花源之地，我祖父在此地下了障目咒，一般人是进不来的，除非得机缘或受邀之人。李家人之所以能通神鬼，血液亦能除害，便是因为最初一代的祖辈里有同白狐通婚的族人，虽然到臣这一代已经十分淡薄了，但也算得上同神狐一族有些血亲关系。故郡起先也和平了很长一段时间，祖父的愿望，原本几乎已经实现了……”
他顿了顿，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汤浅浅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半晌，李珵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续道：“只是当时的人中出了些问题，不知是混进来的旁门左道，还是待久了人心易变，那是一场浩劫，或许在元汤漫长的历史中掀不起什么波澜，但人的背叛彻底摧毁了祖父长久以来的努力和愿望，夺去了臣的母亲、家人，以及这世间唯一的一块净土。”
“所以，不是李家不要臣了，是整个故郡，都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汤浅浅没有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微微蹙眉，瞧着水里那些个狰狞的鬼，“这些也是你祖父设下的屏障之一？”
“……他们是从前故郡的住民。”
汤浅浅一愣，随即不再开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待木舟破开最后一团雾气后，眼前出现的破败城镇同岭川沿河一带并无二致，只是更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意思。但从已经发黑的房屋来看，这里的确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他们靠了岸，沿着江岸一路走过去，李珵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汤浅浅拉着小潭的手，亦是沉默地跟在后边，他们路过许多残留下来的店铺、房屋、住宅，以及一些明显是孩童喜欢玩的小小器具，那些大约都是他对于故乡仅存的回忆。
他们向前走着，视线中忽地闪过一抹暗沉的湖水冰蓝色，似乎在废墟后闪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李珵停下脚步，回过身对汤浅浅比了个“嘘”的动作，小声道：“殿下噤声，臣去看看。”
汤浅浅微微颔首，把小潭往身后藏了藏。她隐约觉着李珵的眼神似乎冷极了，大约任谁都无法忍受有旁的东西闯入自己的故土，破坏这最后一丝念想罢。
他摸出那柄熟悉的银刀，在指尖转了一转，低垂眼睫，侧脸瞧着极为冷峻，落脚跟没声儿的猫儿似的，身形快速没入了废墟之中。
半盏茶的功夫后，李珵还是没有回来，汤浅浅拉着小潭的手心渐渐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在紧张。
在她的潜意识里，李行止此人虽招人厌烦、惹人讨厌，但他似乎一向没有遇到过什么难题，也断不会出现问题，任何危险在他面前都会化险为夷。
但凡事会不会都有个例外？
汤浅浅不敢赌，她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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