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真七句假。”
宴融不明规珣话中深意,正欲细问,却见说话人再度高谈阔论了起来,言辞中颇有些耸人听闻的意味在。
席间远不止宴融一人听在兴头上,四下食客皆是停著同望,那人被众多赤/裸/裸的目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咳道:“死尸出在辞鸳楼,按常理推断,陪侍的小倌应当最有嫌疑。”
“可这事奇就奇在,明明昨儿半夜仍是红鸾帐暖,春宵一度,谁知第二日他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吓得脸色惨白,险些昏死当场。”
“其情其表反倒不像是个凶手。”
“再说那恩客,死状极惨。听说全身皮肉被剥了个干净,整个跟血水里泡过似的,只剩两个眼睛惊恐地瞪着,竟是生生突了出来,死活闭不上。连验尸的仵作都说,活了七老八十,也没见过这样死状的尸体。”
“事后勉强恢复些神智的小倌也说,当天夜里既没听到恩客的惨叫,也没闻到剥皮的血腥气。他累极,只恍惚听见门外有断断续续的敲门声,还有听不清的三两询问,依稀是在卖什么东西。”
“这也是寻常,平日里登门买卖胭脂水粉的就不少,何况是辞鸳楼这种级别摇钱树。古怪的仅仅是三更半夜竟也有这种买卖。小倌没很在意,睡下了,恩客那是温香软玉在怀,也没搭理。”
“只听敲门的笃笃声愈发大了起来。小倌不耐烦,睡眼惺忪推搡着恩客,让去买了些好打发走。恩客一听,是身子也酥透了半边,哪有不从的。门开了又关,推搧间没了声息,感知到身边的卧榻陷了下去,小倌松了一口气,没了叨扰,沉沉睡了过去。”
周围人心无旁骛,屏息以待,想来都是当个故事听,生怕遗漏了半个字眼。
宴融却从中觉出不对来,她不慌不忙,从盘中捡了一粒饱满的花生米,指尖轻轻一搓,表面的红衣窸窣剥落,露出内里白生生的瓤来。
学着旁人往空中一抛,拿嘴稳稳一接,问道:“恩客买的胭脂与水粉呢?”
“问得好!”
说话人应和道,手中不知从哪儿讨来一把扇子,食指搭在扇骨上,微一用力,整个扇面往胸口略微一展,他腕间翻转,做起扇风的样子来,与天桥底下说书的并无二致。
“案发后,承办此事的官吏据小倌所言,翻遍整个闺房,愣是寻不出半点多出的东西。别说是胭脂水粉,连块多出的破烂布条也没有。”
天色渐沉,日头匿了半角轮廓,落在了南山巅,红似一轮血眼,借机窥伺着庸碌尘烟。余晖灼烫着云,于罅隙中投下橙红明灭的阴翳,无不昭示着——
夜就要来了。
席间余下三三两两的人仍在吃酒说笑,并不把死尸的事放在心上。散席者与之相比,更为惜命,早早地洗漱完便掩蔽门窗,歇下了。
掌柜吩咐小二在驿站外挂上了驱邪灯。宴融悄悄打了一眼,那灯说不上似什么,纸糊的盏面雪白,细看通透与绢纱无异。上面用牲畜的血画了许多辟邪的符咒,散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灯盏之下垂着一周长而细的经幡,用红线绣着些不知名的经文,杂而乱,多且密。
旁人是见怪不怪、熟视无睹。
唯有宴融躺在卧榻之上,想着那盏古怪的驱邪灯,左右睡不着。又忆起规珣和司命休憩前,曾反复叮嘱过她,不论听到门外或是窗前有任何异动,皆不予理会。
宴融心中惴惴,只恐这件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简单,规珣和司命的嘴巴闷得似葫芦一般,半句也不曾知会她尘烟此行的用意,留她被闷在鼓里,焦躁不明所以。
翻了个身,索性准备睡下,宴融打算明日必定问个清楚。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笃——笃——”
敲门声骤然惊落门扉,屋内漆黑一片,火烛因为睡意得已尽数熄灭,就连月光都被布帘挡了个彻底,一丝都渗不进房内。宴融有些害怕,细听只觉这声音不像是寻常敲门声,有些木楞,又有些规律,与此同时,带这些说不出的僵硬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