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我逐渐摸清家族间的利益牵扯与政治斗争。麦凯家没有积极将我带回,是因为我是叛徒之子。麦克唐奈家愿意收留我,也并非全然出于怜悯,或许该说其中对利益的考量更多。
舅父尝试了足有十一年,才在我8岁时诞下第一个子嗣。
阿拉斯泰尔诞生前,舅父第一任妻子的肚子在婚后几年都没有动静;当时一直待在海外的詹姆斯舅父没有足够的家族凝聚力;表亲那边虽有唐纳积极介入家族大小事,但其能力不足率众;我父亲无论人格或才识都足以服众,却是投靠的外姓。放眼整个家族,竟是没有适当的继任人选。
因此舅父没在第一次见到我便铲除来路不明的婴儿,只是为了让家族中有个后代,以免他意外亡殁,家族便就此陷落。父亲过世后让我效忠,坐实我的身份,更加提升了我的重要性。我生母其实是南方人的谣传自然困扰他,但没有子嗣的罪过战胜了他的怀疑,我成为暂时的安全索,以外姓血缘之姿连接舅父那一代与在期望中出生的阿拉斯泰尔。
曾经被视为下一代族长栽培,我受到良好教育,后来又一直陪伴安格斯,熟识了他身边同龄玩伴,因此比起12岁后即前往法兰西,迄今七年首度回来长居的阿拉斯泰尔,年轻一辈较拥戴我和安格斯。而相较安格斯,年长、经过军队历练的我,自然比喜爱马厩胜过学校与练武场的族长次子受信赖。至于长辈们的喜好倒不那么明显,在他们眼中阿拉斯泰尔、安格斯和我都无法与约翰舅父相提并论,也无须排出高低——反正他们和舅父年纪相仿,谁先离世还不一定呢!
唯一的例外,便是唐纳。因我硬生生将他继承顺序往后挤了一个次位,阻碍了他本就不易的成为族长之路。唐纳的反感,体现在霸凌幼时的我,欺压现在的我,以及无条件支持阿拉斯泰尔上。然而蚍蜉之力难以撼树。唐纳的厌恶,不影响我有能力成为族长的事实。
这就是约翰舅父忧心的——我的叛变。他养大的外姓孩子,他一路安排好的棋子,竟因此有能力篡夺他亲生子的地位。如今阿拉斯泰尔年纪够大,亦回到高地,我是否为间谍倒是其次,当务之急舅父需要我表态,以巩固他儿子的地位。
就算我是间谍,只要阿拉斯泰尔的根基稳固,让跟随我的年轻人心悦诚服地投入他麾下,其他小事总是能处理的。
舅父总算抬头看向我,“你还留着那把匕首。”
他说的是我插在腰间,在4岁那年从他手中得到,用来向他宣示的匕首。
“过去它曾见证我对您的誓言,未来也将继续验证我对您的忠诚,由始自终。我珍视它甚于一切,得到后若非不得已则从未离身,这次仓促逃离英军魔爪,它也是我唯一取回的武器。”
这话让舅父稍微开心了一点,“既然你如此看重,想必还记得誓词。”
“吾以吾主基督的十字架和吾手中的圣铁为誓,向汝献上忠诚,保证吾对麦克唐奈氏族忠贞不二。吾若有叛变之举,但求手中圣铁刺穿我心。”我双手呈上匕首,单膝跪在舅父面前,再度保证:“我对您的忠诚没有丝毫改变,家族的利益永远是第一顺位。”
舅父并未接过匕首,他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我面前,遮住我面前的光,将染上夕阳的橘灰色阴影笼罩在我身上。
“当初我一句句教过你这些誓词,确保你懂得其中涵义,你现在是否依然了解它带来的责任?麦克唐奈氏族中你需要效忠的对象,不只是我。”
这是迟早会发生的对话,也早准备好答案。我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舅父这么直接地询问。
“当合适的时刻到来,我也会向阿拉斯泰尔或安格斯奉上我的忠心。我从未觊觎不属于我的位置,所求不过是个安身立命之处。”
“你对埃涅阿斯的照顾我看在眼里,也相信你会保护他,但这和效忠不同。至于阿拉斯泰尔就更不用说了,你对他没有半分情谊,遑论敬重。你如何证明所言非虚?”
忠诚需要经过时间淬炼,与危机的检验。短时间内能做的不多,要不宣示效忠,要不以死明志。我微微一顿,看看手中的匕首,抬眸反问:“您希望我怎么做?”
舅父眼神晦暗地说道:“服从。凯尔,你必须服从。”
++
我叼着根草杆躺在马厩上层堆放干草的地方,懒懒地看向外头愈发西沈的金色火球。
“凯尔!你在这里吗?”安格斯的头从夹层边冒出来,看到我还慵懒地倚着草堆,不由得气急败坏叫嚷起来,“你怎么还躺在这!快去准备,今晚你可不能缺席,要发生大事啦!”
“不就是要让在因弗加里的武士都向你哥哥宣示嘛。”
“你怎么已经知道了?我还以为父亲只先通知我准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