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吴恬恬一直都握着我的手,就算已经是满手心的汗,吴恬恬也不曾松开。我知道,不管她嘴上说得有多坦荡荡,多大义凛然,也只是死鸭子嘴硬而已,她的心里应该已经怕得瑟瑟发抖了吧。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知道在接下来的1个星期里,大多数的时间,她都要在一个人的无助里痛苦着。
我让她在门诊候诊区坐下,自己去挂号窗口帮她挂号。我觉得中心医院应该帮我办张VIP会员卡,好让像我这样频繁出入医院的人享受一下不用排队交钱和看病的贵宾级待遇,也不枉费我对中心医院的誓死追随。
挂完号,我陪着吴恬恬等叫号。不是情人节之后一个月,也不是七夕之后一个月,好像不是任何重大节日过后的一个月,可计生门诊前等着的人还真是不少。看来,大家的生活都已经上升到了“饱暖思淫欲”的高度了。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屏幕上终于亮起了吴恬恬手里的那个号。吴恬恬还在发呆,我用手肘轻轻敲了敲吴恬恬,“恬恬,到你了。”
吴恬恬还有些犯迷糊,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我。
我抓起吴恬恬冰凉的手,推开诊室的门前,我五指稍稍用力地握了握吴恬恬。吴恬恬这才算稍微清醒了些,朝我点点头。
医生没抬头,拿过病例本就是一通写,边写还边说,“先去验一下。”
“我验过了。”
“不作数的,重新验。”
“哦。”吴恬恬没反驳,而是机械性地回答。
医生依旧没有抬头,仍然在写字、打单子。天天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应该已经麻木了。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做人流,估计他们也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医生和吴恬恬这样的麻木和局促地反差对比下,更显得吴恬恬有一种不置可否的不安。她像是个来错了地方的小孩子,无辜地看着面前的医生写字,她有很多不懂的、想问的,却最终只说得出一个“哦”字。她生怕自己小小的一个疑问,都可能会引起医生的唾弃,把她当成和其他来做人流的女孩子一样随随便便。她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不想跟她们同流合污。
吴恬恬毕恭毕敬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病历卡和单子出了诊室,缴费、化验,依旧是惹眼的两条杠,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原来都是真的,吴恬恬看着验孕棒上的两条浅浅的红杠,才终于相信,自己是真的怀孕了。
再次进入诊室,医生看完报告,终于抬头看向吴恬恬,只是表情依旧淡漠。吴恬恬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照得脸颊发烫,烧得厉害,不由地用手去捂,却引来了医生一抹勾起嘴角地冷笑。
“现在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按照平时,吴恬恬听到这话,保准会一蹦三丈高,抓着对方的头发就是一阵乱扯。可此时,她除了烧得更红的一张脸,却什么都没有做,或者说,什么都做不了。
吴恬恬应该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羞耻,羞耻得就算被人讥讽都无法反驳。因为那些让她羞耻的,都是事实,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让别人不要对她评头论足,她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此刻的她,竟觉得自己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女孩子。因为她的身体里,混进了一个小家伙,一个以爱的名义,强行要霸占她身体的小家伙。她现在要将他赶走,而作为交换,她必须接受这种来自外界的嘲讽。
“要还是不要?”
“不要。”吴恬恬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或许,她是害怕自己会在下一秒冷不丁地就改变了主意。
于是医生继续低头写病历、打单子,只是这一次,病历写得更长和单子打得更长了。
医生再次将所有东西递到吴恬恬手中的时候说,“把这些检查都做了,我再给你安排床位。”
吴恬恬乖顺地点点头,还不忘和医生说谢谢。这一句谢谢,吴恬恬似乎用尽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勇气。因为那声谢谢之后,在关上诊室门的转瞬间,吴恬恬终于呜咽了起来。
我竟不知应该如何去告慰,我没有感同身受的经验,亦没有能够宽慰她的言语。于是,我只能束手无策地望着她,望着她因为极力忍耐而漱漱发抖的肩膀。
或许,吴恬恬知道,当她说出“不要”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和这个孩子之间、她和顾翊之间,自此,再无相交的可能性。她的眼泪,是对这个尚未成型的孩子的告别,也是对顾翊的告别,更是对她与顾翊间这十几年来种种往事的告别。
我陪着吴恬恬去化验室抽血、再去B超室做B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