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那孩子?”陈金芳说,“不使唤他使唤谁呀——他以为他是谁呀,一天到晚的不知天高地厚。”

    我倒不知道胡马尼到底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了,但却明白,就像陈金芳过去的生活我不便再提,她如今的状况我也没必要多问。但是不问过去也不问现在,我和陈金芳眼下的这种熟稔,就像是无凭无据的空中楼阁了。我有点索然,把车窗打开条缝,呼吸了两口新鲜、刺激的空气。她的技术显然不大应付得了雪地,再加上我那辆咯吱乱响的雪佛兰很不好开,因此刚开始并没什么话,只是瞪着眼谨慎驾车。但没过一会儿,车驶上紧急撒了一层化雪剂的环路,陈金芳便开始喋喋不休地独白起来了。

    我很难抓住陈金芳的谈话思路,那几乎就是杂乱无章的呓语,跳跃得堪比风行一时的“意识流写作”:上一句还在抒发她在事业上的雄心壮志,下一句就开始说她喜欢某家餐厅的装潢。对我的态度呢,也一会儿是孩子气的亲热,一会儿又变成混杂着傲慢的满不在乎了。总之颇让人有错乱感。但比之过去,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内向的人了,而是变得很热衷于自我表达,并且对自己的生活相当满意。

    就这么她说我听,车子开到了公主坟西边那个大院门口。离婚以后,我就搬回了父母的旧房子。陈金芳说:“你还住这儿?”

    “对,没怎么离开过。”

    她忽然沉默了,门岗放行后缓缓开了进去。老家属院早已车满为患,连便道上都停得密密麻麻,我指挥她把车子横在了一块斑秃的草地上,然后立起领子,将她送出院门。

    走过尚未拆建翻新的食堂时,陈金芳凝望了两眼,感叹道:“都多久没回来了。”这自然让我想起了她姐和许福龙。然后,她又扭头往西望去,找了找过去那片衰败、杂乱的平房,可惜未果——“西平房”在几年前就被拆除了,如今变成了一栋租给保龄球馆和歌舞厅的综合性建筑。

    “你可真是锦衣夜行了。”走回院门口,我低头看着她那亮得夺目的雪貂皮大衣,一半恭维一半取笑地说。

    陈金芳一笑:“说得跟我多想显摆什么似的。”这时胡马尼已经把车停在路边候着了,他正敞着窗子抽烟,也不嫌冷。陈金芳上了车,突然又探出头来,向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你要不愿意找我,我可找你了啊。”

    我挥手和她作别,慢慢往回走去。晚上喝的酒有点儿上头,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脚踩在积雪上也深一步浅一步的,有两次险些滑倒。拐到某条岔道上,我猛然看见雪地表面上散落着稀稀拉拉的一串红色,第一反应居然是血,而且错乱地以为是陈金芳当年洒在地上的血。这个想法让我心惊肉跳,幸亏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只被扯得稀烂的超市购物袋。谁家狗又撒欢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