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月黑风高,浓云落下冰碴。
在忽如其来的狂风裹挟之下,御道上的灯烛火把接连熄灭,隆禧殿外乱战一团。
宝祐帝自幼即是太平皇子,此生未经兵凶战危。他二十多年来端庄尊贵,全靠身边无数奴婢仔细伺候。一俟落单,皇帝心中立刻没底,再加上半夜敌我莫辨,他也不敢高喊“护驾”。
略定定神,皇帝决定依了冯恩的主意,先去僻静无水的高处躲避,待局势明白了再想办法。咬一咬牙,宝祐帝给自己打气:我这兄弟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朕三寸气在,他就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上朝堂!
如是,宝祐帝小心翼翼地避开喊杀声最盛之处,跌跌撞撞地在滚滚泥汤中溜边儿前行。皇帝从未在此泥泞难行的路上走路,一不留神还让没入浊水之中的太湖石划伤了小腿。
皇帝此时狼狈万状,锦绣龙袍顷刻湿透、珠玉宝冠溅满污泥,泡在及膝的冰冷水中。再走几步,皇帝觉得自己就要活活冻死!
正彷徨无计时,皇帝发现不远处一座极偏僻的宫院之内,恍惚闪着微光。
宝祐帝约略记得那里是咸熙宫,是太妃养老之处。如今太妃薨了,这里应该寂寂无人才是,怎会闪了明暗灯火?难不成闹鬼?正踌躇中,宝祐帝忽听身后喊杀声近,皇帝一咬牙一跺脚,拼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座尚且宁静宫殿蹚了过去。
皇上豁出去了!闹鬼闹鬼吧!进去顶多见鬼,不进去大概就要做鬼了!
就这样儿,宝祐帝一脚泥汤一脚水地冲进了灯火明灭的咸熙宫院。
咸熙宫内诡异寂静,两侧廊上挂着不多的几盏宫灯。
正殿窗纸上映出些微黯淡灯火,两侧配殿皆有灯光一闪而没。
宝祐帝心中一突,莫非这里另有埋伏?他侧耳细听,咸熙宫内倒也安静,喊杀之声更是离此甚远。可喜此处地势高起,污泥浊水不曾涌入。今年天不苦寒,太液池已无冰霜。
宝祐帝摸着殿阁一隅的僻静甬道慢慢向正殿挪去。他此刻锦袍湿透、皁靴灌水,浑身上下俱是泥泞。惊寒之下,皇上真恨不得找个暖和去处,好歹换下这身累赘衣裳再说。
好歹挨到了正殿门前,皇帝正要推门而入,他忽然听到里面“呜呜咽咽”似有人哭。
正月十五,皇宫内院,如此啼哭,实在犯忌!
难道……是太妃的冤魂跟着出来起哄?皇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定了定神,便听到殿内有位女子婉转哽咽:“羲和,羲和,我求你不可如此灰心丧气!想你我年来经历了多少惊世骇俗之事?殷山那次还不是差点儿就让钢刀劈死?可那又如何?咱俩还不是换回了魂魄逢凶化吉?咱俩男人女人都换回来了,有这么邪性的事儿打底儿,皇上口谕能算什么?羲和!你要打起精神来啊!”
宝祐帝心头一突:凭什么朕的口谕就不算数了?
他就听殿内一个男子气促说道:“月儿,我放不下你……我只怕自己不在,你被人欺负……”
那女子含情哽咽的声音恁地分明,皇帝一听就知道是那位最爱哭泣的柳氏美人。
那男人的声音皇上更是熟稔,不就是刚刚和他在暖阁叙话的小苏相公?
他俩怎么在这里私会?
宝祐帝是个聪明人,回想今日大长公主拖延自己的言辞做作,立刻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是姐姐做得顺水人情,成全恩人夫妇诀别。那么……难道这里就没人看着他们么?宝祐帝眼珠略转,心思安定许多:刚才侧殿灯火明灭,估摸有些能干宫娥藏在此地,外面一乱她们大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灭灯火,静观其变。
皇上长长出了口气,这些为难之事他都能捋得明白。就是刚才柳溶月说“换回魂魄,换回男女”作何解释?他还一时还未参透。